冬天的夜陰沉,北風呼嘯,吹在身上刀割一般的疼。
顧颯等人坐在車里都感覺冷氣襲身,更不要說外面騎馬的人,一個個凍得瑟縮不已。
“小姐,手爐。”
桑婭將添了熱炭的手爐塞到顧颯手中,讓她暖和暖和手指。
“咱們這一路上所帶的木炭有限,又快要到營地了,所以沒有在添新炭火,您將就著暖和暖和手吧。”
“我還好,就是外面的人肯定冷的很。”顧颯掀開車簾。
君夙折就騎馬跟著他的身邊,一身裘衣,眉梢上結了一層冰霜。
見到她掀開車簾,笑著湊過來:“別著急,馬上就到了。”
“我不著急,是怕你冷,把手給我。”
“干什么?”君夙折嘴巴里問著,但還是乖乖的把手伸了過去。
顧颯將暖手爐塞給他,溫暖的指尖。
“我沒事,這點冷算什么呀?”
君夙折要抽回手,但是顧颯不允許。
她執拗的將暖手爐摁在他的手中:“我坐在車里都冷,你騎馬在外面會不冷?看看你的手指頭都凍成冰了。”
“這點冷真不算什么,”君夙折笑著攏起她鬢角的長發,指向前面:“看到前面的光了嗎?那就是望京山。”
望京山的京城與轄地的分界嶺。
過了望京山,就等于出了京城。
很快,前面探路的回來稟告,說是已經與石大路接上頭了。
他們那邊正在準備熱湯,等他們到了就可以直接開飯了。
車隊晚上不過山。
大家將馬車停在山腳下,留下看守的侍衛,其他人上山進營帳吃飯。
留在山腳下的眾人撿了些柴火,升起了篝火,為了取暖,也為了照明。
石大路在下塌的營帳里燒了火炭,一進入里面就暖氣逼人,吃過飯以后,顧颯披上大氅。
“這大半夜的,你要去哪?”君夙折還端著碗在吃飯,見她這樣,錯愕的站起身。
“讓石大路叫其他人也進來吃飯,外面太冷了,不吃點熱乎的飯,暖和透了,這半夜下去不凍死人了?”
顧颯的話讓其他人都一怔。
就連君夙折也是眼尾一動。
君家在軍中之所以能夠得人心,很大一部分還是“愛兵如子”。
但即便這樣,若非是特殊的情況,也沒有誰讓侍衛們進大帳暖和休息。
石大路最先反應過來,連忙道:“不不不,小夫人,不合適,這不合適,這個大帳是您和小侯爺休息的,怎么能讓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也進來呢?”
其他人立即附和:“是啊,這女眷進來也就算了,那些糙老爺們就別……”
“現在在外面,講這么多規矩做什么?!”顧颯已經穿好了衣服,還拿上了暖手爐:“我和桑婭她們全當出去遛個彎,等我們回來了,大家估計也就吃完了,又不會有什么不好的事情。”
她執意如此,君夙折也就不再說什么,讓石大路叫人進來吃飯。
侍衛們開始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,還以為聽岔了。
“不是,石大哥,你說什么胡話呢?”
“是啊,小夫人怎么可能讓我們進她的營帳吃飯?”
“就是嘛,自古以來這主仆分明,我們做下人的,哪配在主子的地方吃飯?”
“而且還是當家主母營帳!”
“……”
這樣的事情別說是遇到了,就連聽都沒有聽過。
戲文里都不帶這樣唱的。
誰家的當家主母,會這樣的體貼下人,會在寒冬之夜,主動讓出暖暖的營帳,讓他們一群下人坐在里面吃飯?!
石大路很不耐煩的拍了拍手:“你們是野豬吃不了細糠是不是?都說了讓你們去吃飯,去吃飯,都廢什么話呀?都麻利的給老子滾進去吃飯!”
“不是,石大哥,真的去吃啊!”
“你愛吃不吃,要吃的快點!為了給你們騰地方,讓你們可以安心的吃飯,小夫人特意回避出去了,這大半夜的正在外面溜達呢。”
“……”
眾人又不相信的連續詢問了好幾遍,直到石大路拿著棍子要抽人,這才敢相信,急急火火的竄到了大營帳里。
一頓飯吃下來,大家是暖了身子更暖了心,感動之余對顧颯更多了忠誠之心。
大冷的天,又是在冬夜,顧颯帶著幾個婢女也沒地方可去,索性沿著小道往有火的地方走。
走了沒多久,就聽到前面有人在哭。
“求求你,差官大哥求求你了,我嫂子有了身孕了,您就放過她吧……”
“廢什么話呀?就你們這群反賊,生下的孩子也是反賊,也是要摁在馬桶里溺死的,滾開!”
“放開我,你們這群畜生,你們放開我!”
“嫂子,嫂子啊……”
“王八蛋!你們不是人,你們不是人啊!”
“老娘和你們拼了……”
前方的篝火旁,一群人好像打成了一窩蜂,吵吵嚷嚷的男人,女人的哭喊聲喊叫聲不斷。
“什么情況?”顧颯蹙眉:“那些是什么人啊?”
“小夫人,好像是流放的罪奴,”一個嬤嬤小聲低語:“那個地方不干凈,咱們還是不要過去了。”
所有從京城發配流放的罪人犯官,都會在望京山集合,修整,再在第二早上各奔東西
“啊!”
男人的慘叫驟然傳來,隨即是一群男人的哄笑聲。
笑聲中,有人大喊著“嫂子,快跑!”,緊接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女人從火光那邊沖出來,向著顧颯她們的方向奔跑而來。
但是沒跑兩步,她腳踝上的繩子突然被人給踩住了,狼狽的摔在地上,隨后在男人們的歡笑聲中,她被一點點的拖了回去。
“啊……”女人尖叫著,絕望的扒拉著地面。
她想要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。
但即便她的手指抓出血來,依舊逃不掉被男人拖回去的命運。
“這些人太過分了,”桑婭看不下去了,咬著下唇:“他們怎么能這樣呢?”
“我說姑娘,”嬤嬤立即攔在桑婭身前,沖著顧颯行了禮:“小夫人,姑娘們都是在大宅門里養著的,不知道外面這些事情,其實……在這些女眷們的家人犯事的那一刻起,她們的命運就已經注定了。”
自古以來,女子都是卑賤的。
尤其是這些父兄們犯了罪,也要跟著流放的女眷們。
她們在路上說要承受的羞辱并不僅僅是饑寒交迫,還有那些難以言說的羞恥。
可以說,這是流放女眷們的潛規則。
也是亙古以來就存在的詬病。
嬤嬤看出了顧颯的惻隱之心,低聲輕嘆:“小夫人,奴婢知道您和姑娘們心善,看不了這個,但是奴婢說句不該說的話,您救得了她們一時,救不了她們一世,救得了這幾個,救不了其他人啊……”
一直以來多少犯人家的女眷都慘死在路上。
如今在她們面前的不過是冰山一角而已。
顧颯斂眸:“以前都沒看到,以后得看不到,這些都不用管,但是如今我們既然看到了,那就不能袖手旁觀,桑婭!”
“明白!”
桑婭就等著顧颯開口呢,聽到命令,立即飛奔過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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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配流放受苦受累的不只是犯人,還有押送的官差。
這些官差和犯人一樣,都是要徒步前行到流放地的。
唯一不同的是,當差的不屑和犯人一樣背著鎖鏈和枷鎖。
但對于他們來說,這依舊是一個要命的差事。
而這些犯人家中的女眷,則是他們這一路上唯一的樂趣。
所以,除非那些特別有本事的女子,或者是有錢才可以得到照應的姑娘,沒有哪個女人可以在流放的路上清清白白。
每一天晚上,她們所面臨的都是噩夢的降臨。
她們都知道,自己躲不過,除非去死。
可死是需要勇氣的,她們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掙扎。
而對于男人而言,獵物越是掙扎,越能刺激到他們的興趣。
但是她們這是一隊被特別押送的女眷,能怎么辦呢?
就連已經孕肚明顯的女子,都被人死死按住了手腳,只能絕望的哭泣掙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