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人沒有動,一直抱著劍站在岔路口。
顧颯等人上了馬,路過男人的時候,又扔給他一個大包裹。
“里面有點干糧,夠你到下個鎮子了,若是你以后去了寒汀城,找一個叫顧颯的人,到時候,我請你喝酒!”
男人抱著包裹,沒有推辭,也沒有道謝。
等顧颯等人的身影徹底消失,他才打開包裹看了看。
除了一些干饃和肉干外,還有一包銀子。
他的眼尾瞬間抽了抽,再次看向顧颯的方向,轉身走向了另外一條路。
……
在山路風餐露宿了幾天,桑婭覺得自己都吃素了。
她發誓進城之后的第一件事,就是買上兩只燒雞好好的犒勞犒勞自己。
但是等她看到人煙后的第一反應,就是“好窮”。
入眼之處,所有的房子都是泥坯所建,房子也不高,最高處也就一人高而已,人們進進出出的都要低著頭。
他們身上所穿的衣服多是動物皮毛和麻布居多,走了一路,桑婭是一個綢襖都沒見到。
不過就是隔了幾座山而已,怎么像是從富庶之地,陡然進入貧窮之鄉了。
何意看出了她的失落,磕磕巴巴,手腳并用的解釋說。
“這里距離寒汀城不遠了,邊寒之地,這種泥巴壘出來的房子保暖效果好,房子越矮,取暖用的木柴也就越少,還能最少的承受積雪的重壓,不會坍塌。”
“這里的人們都是靠天吃飯的,也就在天氣良好的夏季種一季的秫米,運氣好的話,豐收的秫米夠一家人喝稀保命,可運氣要是不好,就得賣兒賣女求生存了。”
“還有,這里的人不比山那邊的,多多少少都認識兩個字,知道點道理,這里的人多數目不識丁,野蠻不開化,所以說話做事一定要小心,不要犯了他們的忌諱。”
越是小地方的人,越是有自己的傳承信仰。
而這個信仰是絕對不能褻瀆觸碰的。
所以何意再一次強調,讓顧颯和桑婭一定小小心,免得招來不必要的麻煩。
三個人在村子里唯一的鋪子前下馬,預備補充一些干糧。
他們的干糧給了男人,路上又分著吃了很多,如今吃食不多了。
鋪子的掌柜是個婦人,黝黑結實。
顧颯他們進去的時候,婦人一個人扛著比腰粗的大酒甕,正氣定神閑的從地窖里上來。
見到有人來,放下大酒甕,拍了拍衣服。
“幾位,要來點什么?”
“我們要一些干饃,肉干,燒酒,若是有現鹵的鹵肉也多來上一些……”
“現鹵的鹵肉?”婦人掃了顧颯一眼,“公子是山那邊的吧?我們這里的肉多數都是獐子肉,有股子膻味,公子若是能吃的慣嗎?”
顧颯沒吃過獐子肉,看向何意,見他點頭,就允下了。
“那就麻煩大嫂,多幫我們準備一些。”
她猜測越是往寒汀城走,物資越是匱乏,搞不到,后來連獐子肉都吃不上。
“大嫂,我們要一整只獐子!”
“一整只?那可貴著呢!”
顧颯扔下一個錢袋:“夠嗎?”
婦人看錢袋子有點憋,笑了:“公子,我們這里的獐子可有點……金子?”
她大吃一驚,這才發現錢袋里裝的是金豆子。
她連忙拿出一塊,用力一咬,瞬間眉飛色舞:“哎呦喂,是真金呢!”
“廢話,真金買肉有什么問題嗎?”桑婭沒好氣的懟道:“給你假的你也不干呀!”
“不是,我以為這么是銀子……不說,幾位稍等,我馬上去準備,一只獐子肉,外加一大包干饃是吧?馬上就好,幾位就在我家稍等片刻,春燕子,快點出來伺候客人喝茶。”
婦人從后房子里叫出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娃,讓她守著爐子泡茶。
“小妹妹,你爹呢?”顧颯閑著沒事,找女娃聊天。
“爹死了。”
“……”
顧颯瞬間覺得自己就是多余一問。
春燕子倒是沒有什么傷心的表情:“我很小的時候,我爹就死了,我跟著我娘在這里過生活。”
顧颯溫柔的摸摸她的頭:“苦嗎?”
“不苦啊,我們有吃有喝的,娘對我也很好,不苦啊……”
春燕子小心的從箱子里拿出一個紙包。
“你們一定是貴客,要不然,我娘才不會讓我泡茶個你們喝呢!”
桑婭以為她拿出來的肯定是名貴的茶葉,沒想到紙包一打開,竟然都是些茶葉桿茶葉沫。
“這什么呀……”
她剛說了一句,就被顧颯一眼瞪回去了。
在這個窮鄉僻壤之地,這樣的茶葉沫子也是貴客的待客禮儀了。
桑婭吐了吐舌頭:“對不起。”
她也沒別的意思,就是剛才說話的時候嘴巴比腦子快,一時忘記了而已。
她本身也是窮苦出身,不是什么名門小姐,真的是有口無心。
為了表示自己真的是無心之過,春燕子泡好了茶以后,她迫不及待的端起一杯。
“謝謝春燕子,這茶一看就香,我嘗嘗……”
她吹去上面的浮沫,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。
下一秒。
“噗”
忍不住吐了出來:“這是什么味道的茶葉?餿了都……”
“不是茶葉,是水的問題,”顧颯喝了一口,黛眉微蹙:“這水的鹽堿太大了。”
“鹽什么?”桑婭聽的一頭霧水,就知道水難喝:“可這水真的太難喝了,咽不下去嘛!”
“這個水還是好的呢,”何意在那邊抽抽著手指開始解釋:“咱們之前翻過的那幾座山,就是分界線,那邊隸屬繁華,這邊就是荒蕪。”
一座山,卻是將人間連成了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。
在這邊的世界里,不止是人窮,地也窮。
這里的水喝在嘴里像是喝沙子一樣大感覺,初次來這里的人,喝水都感覺辣嗓子。
但是對于本地人來說,就是這辣嗓子的水,也得從很遠的地方背過來。
桑婭想到了什么,臉色開始變化了:“這邊的水都這么難喝,那寒汀城的水……是不是更難喝?”
何意搖了搖頭。
桑婭松了一口氣:“那還好!”
何意卻繼續搖頭:“不是水難喝,而是根本就沒有水喝。”
土地的貧瘠,是因為地質和水源都不行。
尤其是寒汀城。
那個地方,草木不生,人畜難活。
那些發配到寒汀城的罪奴,很少有活過半年的。
基本上也就三兩個月的時間,就會被折磨而死。
“我以前在家里的時候,家里雖然也窮,但是那里有山有水,只要我們稍微勤快點,就算是挖野菜也餓不死,可是這里……竟然比我們蠻族還要苦。”桑婭想到了以前的家,鼻子突然有些發酸。
“桑婭?”
“沒事,我就是想到了小時候,想到了爹娘還有哥哥都在家的時候,”桑婭隱去眼角的淚,猛地起身,擦了擦淚水,遮掩的走向那個大酒甕。
“這里面裝的什么酒?”
她隨手一搬,臉色卻微微一變,看向顧颯。
顧颯和何意都在喝茶,見她的神色不對,紛紛起身。
“怎么了?”
“這個酒甕,是滿的!”
“……”
一個比腰粗,比春燕子都還高的酒甕,空著的時候本身就很重。
剛才婦人從地窖里出來的時候,他們都以為她扛的是個空酒壇子,沒想到里面竟然滿滿的一甕酒。
顧颯也試著搬動一下,可酒甕只是稍微動了動地方。
桑婭忍不住贊嘆:“她好大的力氣啊!別說女人了,就是男人也搬不起來啊!”
顧颯看向小鋪子,恍然的點點頭:“怪不得呢,都說這個地方民風彪悍,我剛才還在想,她一個女人怎么能在這么一個窮山惡水的地方,開了這么個鋪子……”
身為女人,身邊又帶的是個女娃娃,若非是有點特殊的手段,怎么可能開的起來。
而這個特殊手段,多數是要犧牲女人本身的財色,才能達到茍延殘喘的目的。
可這個婦人黝黑粗獷,像個漢子一樣,估計走不了財色這條路。
原來,她是有一身男人都沒有的力氣呢!
就單純的靠著這一身力氣,估計沒哪個男人敢打她的主意。